李寻欢奇遇记（五十六）
杨戬回到神殿，梅山兄弟立刻围上前来，老大问道：“二爷，娘娘那，没问题吧？”
杨戬阴沉着脸色，摇了摇头。
众人只当他亲手压了三圣母在华山下，心中痛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老六出来劝慰道：“二爷，事已至此，咱们也没有别的办法，您如果不亲自动手，换了别人这结局如何还不知道呢。相信三圣母冰雪聪明，一定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杨戬坐在桌前，右手支额，眉头紧锁，听闻此言只是敷衍着抬头笑笑，可眉间的阴郁却怎么也化不掉。若是李寻欢在此也许能察觉一二，可这帮兄弟都是粗人，就算觉得二爷不太对劲，也想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半晌，杨戬忽然抬头问道：“刘彦昌和那个孩子，可找到他们下落？是死是活？”
哮天犬回道：“主人，我们找遍了华山，也没有他们的尸首，属下想用追踪术追踪，可怎么也闻不到它们的气味，真是奇怪。”
连哮天犬的鼻子都能瞒过，杨戬心道，这东西还真是个厉害角色，当初却没看出来它有如此本领。看哮天犬委委屈屈一副没帮到主人忙的样子，杨戬不禁伸手揉了揉，温声道：“它本领大得很，你没闻到也是正常。”
本领？一个凡人有什么本领？哮天犬不明白，可他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也就不再追问，哼哼几声趴在地上摇起了尾巴。
他不问，老四却来了兴趣，问道：“二爷，那凡人有这么大的本领？咱跟您下去的时候没看他有多厉害啊，不还躲在三圣母后面吗！”
提起这个杨戬就来气，你刘彦昌好歹算个男人，躲在自己妻子背后算什么本事？就算杨婵有宝莲灯，也不是你做缩头乌龟的理由啊！然而这不是重点，杨戬摇头道：“不是他，如果我没错的话，应该有个妖物附在他身上，我和这妖怪打过几回交道，本领不容小觑。”
略一沉吟，杨戬再次下令：“各位兄弟平日处理公案时多留意几分，若是发现他们父子二人踪迹，便——”自己的血脉，到底不舍得说一个杀字，沉默一会儿，杨戬道，“刘彦昌你们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发现他踪迹立刻告诉我，我需要问他一些事情。至于那个孩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他，一切都等我做决定。”
众人各自领命散去，杨戬枯坐在案前，看着角落的砚台，忽然想到了李寻欢。
自从李寻欢被打入轮回，杨戬每一世都会命人查访他的踪迹，而后暗中保护他安安稳稳过完一生。杨戬暗地里给了阎王许多贿赂与威胁，阎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杨戬接替黑白无常的位子亲自接引魂魄归来，再亲手将他送入下一世的红尘。
这一世……
杨戬猛地一惊，今日本是接引魂魄然后送他投胎的日子，被天奴这么一搅，此刻已是错过时辰，按照凡间推算，现在的李寻欢怕正在谁家的襁褓里做奶娃娃呢！
一桩桩事在脑中搅成浆糊，杨戬烦躁地一挥，成山的折子哗啦啦铺了一地，劈头盖脸砸了正在杨戬脚边偷懒的哮天犬。哮天犬睡得正香，梦里的大鸡腿忽然变成块石头砸在他头上，吓得他嗷呜一声站起来，抖了抖身子，茫然地看向不知为何发怒的杨戬。
杨戬见哮天犬还在这里，不禁面露喜色：“哮天犬，你去凡间替我找寻欢这一世的肉身。”
哮天犬问道：“主人，平常不都是您亲自去找吗？为什么今天要我去？”
杨戬一扇子敲在他头顶：“我还有别的事，快去。”
哮天犬不敢吭声，忙不迭消失在杨戬视线内。看着骤然冷清下来的神殿，杨戬叹了口气，换上一身家常衣服，一人悄悄去了华山。
杨婵虽然被杨戬保护得像个孩子，可毕竟看遍了世间冷暖，纵然没有杨戬那般走一看十的头脑，也能察觉出整件事情都透着古怪。
自从李寻欢走后，杨戬好像变了一个人，专横跋扈，贪恋权位，凡是与他作对之人皆被找个由头狠狠惩处，可却也不见他和谁结党营私狼狈为奸。华山下只有叮叮咚咚的泉水相伴，杨婵的头脑在大肆悲伤过后却意外地清醒。若说她从前是被人间烟火扰乱了为神的灵台清明，那么如今在日复一日的空寂中，她终于有时间好好想一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她也常往天上跑，对于杨戬的流言没少听说，无非是被他惩处之人怀恨在心，背后过过嘴瘾，说来说去也就是什么权倾朝野，冷酷无情，阴鸷狠毒，最多再加上些诅咒他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之类的话，可就是没人说他好。
杨婵不解，按照一般的权臣模式，他应该是结党营私，拉拢一些人和他狼狈为奸，以免自己在朝堂上孤立无援，那样就算王母再有心护他，群臣愤起时难免也会丢车保帅。可杨戬不同，他似乎存心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除了真君神殿这些从封神就跟着他的老部下，他恨不得把每一个人都推到对立面去，连昔日封神的战友也不放过。而自己这个妹妹，他说着保护，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参与，那种关爱就好像是蜡封的桃花，美则美矣，没有一点生命力。
这太不寻常了，杨婵想。难道仅仅是李寻欢的离去便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变化？杨婵是不信的，他虽然对李寻欢用情至深，可绝不是个情种，绝不会因为感情而失了自己应有的做人原则。可那又是为了什么？
几个月以来，杨婵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与丈夫和儿子分离的痛苦始终缭绕不散，让她没有一个冷静的头脑去分析。她盼着见到杨戬，却又怕见到他，怕他给自己带来的，又是一场噩梦。
然而噩梦终于来临。
久违的阳光直射入水牢，毫不留情打在杨婵泪汪汪的双眸，凭着光影中的轮廓，她侧了侧头，提高了声音：“二哥？”
光影中的轮廓好像真的只是个剪影，一动不动，直到杨婵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才慢慢露出真容：“三妹。”
一声三妹，杨婵又开始流泪，她倔强地不肯认输：“你为何叫我三妹，你不是说，没有我这个妹妹吗！”
杨戬心口一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终于还是沉默下来：“对不起。”
杨婵不理会他的道歉，盯着他逼问道：“彦昌和沉香呢？”
沉香？原来自己的外甥，竟然叫沉香吗？
杨戬在心里咀嚼了这个名字好多遍，才背过身去答她：“他们……死了。”
“你骗人！你骗我！他们不会死的，宝莲灯不会让他们死的！”
不出意料，身后传来恨意滔天的呐喊，杨戬攥紧了拳头，拼了命才忍住自己想要告诉她真相的念头。
如何能说出口？难道要说，你的丈夫其实是被一条大蟒蛇附了身，你其实和一个妖怪产下了孩子，而那个孩子还不知道是否会有妖的血脉！
比起玷污这短暂的美梦，杨戬更愿意她有一个美好的回忆，既然如此，恨自己又何妨？
他尽量平稳了声线：“我的部下赶到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死在宝莲灯的余威之下了。”
转过身看着面如死灰的妹妹，杨戬心中又是一阵疼痛，自从李寻欢走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然而这滋味，不体会也罢。
他低垂了眼睫，默哀似的陪着杨婵站了一会，感觉自己实在是多余，便想离开这里。
刚要走，杨婵忽然开口：“二哥，你说过，无论如何，你都不会伤害我。”
杨戬顿住脚步，不知该怎么回答。
幸而杨婵也没让他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也说过，我相信你。所以即使你把我关押在这里，我还是相信你。婵儿确实犯了天条，也因你的身份而有恃无恐，可毕竟婵儿还没像母亲那样，被晒死在烈日之下。婵儿所犯的罪，婵儿一人承担，可只求二哥，若是彦昌和沉香还活着，不要伤害他们，他们毕竟也是婵儿的亲人。”
杨戬久久沉默。三妹还是看穿了他的说辞。可他不敢做出任何保证，毕竟因为这个大计，连李寻欢都已经在他的推波助澜下离开。前路漫漫，举步维艰，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守得住这份诺言。就连亲妹妹都只能在这暗无天日中的地牢苟且生存，他不敢保证是否能保护自己的外甥一世平安。
杨戬什么话也没说，快步离开了水牢。只因再多踌躇一秒，他就要忍不住说：“好。”
从得知杨婵嫁人到一切尘埃落定，其实只过了一天，杨戬在任何事情上都贯彻着快刀斩乱麻的精神，因此神殿的生活，依旧在他的安排下有条不紊进行着。
哮天犬的鼻子好像失灵一般，沉香和刘彦昌找不到就算了，可是五日了，连李寻欢他都找不出来，当他哼哼唧唧将这个结果告诉杨戬的时候，却只换来他的一声长叹。
“算了，找到了我也无暇分身去保护他，你慢慢找，并不急于一时。”
话是这么说，哮天犬见得分明，那朱笔力透纸背，好好的奏折快让杨戬划花了。可这是本就是他办事不力，也不敢多说一句话，闷着头继续下去万里追踪去了。
其实哮天犬只猜对了一半，令杨戬忧心的，还有一件事。
然而今日，这事便见了分晓。
天奴是玉帝的眼线，这事他自以为做的很巧妙，毕竟他这个眼线也并不是那么忠心。可为什么玉帝依旧留着他，那是因为每次他上报的事情，恰好都是玉帝最在意的事。
真正有用的棋子，不是滴水不漏面面俱到，而是在放弃了一些不重要的领地之时，将最重要的棋眼牢牢锁住。
可是他却忘了，下这盘棋的，有两个人。
他刚从玉帝的宫殿退出来，下一个转角便遇到了另一位执棋者——王母。
王母看着他，似笑非笑：“玉帝找你何事？”
天奴惊出一身冷汗，慌忙中结巴道：“没，没事，只不过是一些琐事。”
“什么琐事需要背着本宫？”王母一改之前的不屑，步步紧逼，天奴只觉得自己被她盯了一个窟窿在身上。
“本宫若猜得不错，应该是你把三圣母一事，告诉了他吧？”
天奴“扑通”一声跪下：“老奴不敢，老奴知罪，娘娘大人有大量饶了老奴这一回！老奴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做了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求娘娘放过老奴一马，老奴一定尽忠职守，绝不会再有二心！”
王母厌恶地避开脚下匍匐成一团的狗，看着他声泪俱下做完了这场戏，才冷冷道：“本宫不会处罚你。”
“娘娘——”天奴脸上顿时活泛起来。
“不过本宫听说，司法天神好像找你有些事，你去他那里吧。”
棋子气数已尽，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天奴死亡倒计时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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