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奇遇记（五十八）
重修一下，分两章发
自压下三妹，除掉天奴，已有半个月了，在外人看来，杨戬依旧和往常一样，除了面上更冷峻几分，这些变故好像对他并没什么影响。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新天条已经初具规模，现在缺的只是一个可以顺理成章改革天条的机会。到底是彻底推翻天庭，还是怀柔政策？杨婵的事情仿佛是一个节点，但扭转节点的钥匙在哪，这令他头疼万分。
桌上棋子散发着幽幽荧光，黑白二色混杂在三百多个格点中难分难解，左上和右下的星位分别被一黑一白两子占据，冷眼旁观着战局的焦灼。
杨戬执起右下的白子，借着殿内烛火仔细端详，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王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那张脸逼他上天为官，逼他站队，又逼得李寻欢不得不进入轮回。从天奴事件后，二人仿佛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真君神殿外的值官也消失不见，这是一种示好？还是……天奴是两面间谍，三妹的事情玉帝肯定已经知晓，却不知为何一直隐忍不发，或者，他在等一个时机，那这个时机会不会是改革天条的时机？
玉鼎的声音适时在他脑中响起，“天命有二，不独束你！”如果不是自己的话，又该是谁呢？他能否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呢？又该如何找到他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中盘旋，杨戬捏了捏眉心，又将白子放回原处，天庭这盘棋，既然他来了，就不可能只当被执的棋子。深深叹了口气，杨戬向后一靠，口中懒洋洋道：“寻欢，你……”
未说出的话戛然而止，是了，他早已习惯在疲惫的时候适时嗅到令人安心的梅香，却忘了李寻欢早已身处红尘。他又皱起眉头，看向桌边的哮天犬——李寻欢怎么也找不到，已经过了半个月，估计早该成人了。
这实在太不寻常。杨戬冲到阎王殿去要人，可阎王一脸难以启齿，任凭他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肯开口。无奈之下，杨戬只好打开天眼，却扫视了几次都一无所获，他甚至怀疑李寻欢和刘彦昌一样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否则怎能逃脱天眼的追踪？
卧室内的风铃忽然极速地震颤起来。
几乎是同时，杨戬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波动，这种波动中带着三妹的法力，带着自己的法力，还带着一种他一定不会认错的气息——
是李寻欢！
杨戬风一样地消失在原地，哮天犬被惊醒，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有了法力波动，锁定来源易如反掌，天上罡风烈烈吹得杨戬盔甲嗡鸣作响，也许并不是盔甲的声音，而是他心中那种排山倒海的共鸣。
是寻欢吗？可为什么他这一世有法力？难道是修行者？可为什么会带着三妹的气息？
是沉香吗？可为什么他的法力波动有着寻欢的气息？又为什么带着自己的气息？
两种猜测在他脑海中天人交战，杨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的猜测只是徒增烦恼，无论如何，马上就能见到他半个月来苦苦寻找的两人之一。还有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杨戬刻意放慢了速度——无论是谁，他都不想出现得太狼狈。
凡间正是初春，江南冰河解冻，山溪潺潺，早春的嫩芽铺满了半硬的土地。杨戬站在云头环顾一周，便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山脚下正用法术调皮捣蛋的一个半大孩子。那孩子粗布麻衣，看样子家中清贫，可他却目光澄澈无忧无虑，看样子是一个心地纯良之人。他显然刚刚掌握法术，用得极不熟练，手势也可笑得很，可杨戬目光中温暖的爱意却抑制不住地流淌出来——这是李寻欢。
没错了，这是寻欢。
寻欢的气息他根本不用费力去感应，每一世的寻找让这种感应几乎成了下意识的识别，所以他还没靠近这里，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杨戬和哮天犬慢慢落在远处的一座山头，此时他已换成一副凡间装扮，红线滚边的黑色螭龙大氅被山风吹起，墨扇轻摇，目光追随着那孩子，唇畔好像也被春天沾染，带着点点笑意。
哮天犬懵懵懂懂，问道：“主人，这是……李公子？”
杨戬笑着点点头。
哮天犬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主人的脾气，每一世都火急火燎找到李寻欢，却不现身，就这么默默看着他，一世又一世。
杨戬本来这一世依旧如此打算，直到他看见一旁跑过来一个中年男子，宠爱又带着嗔怪地叫他：“沉香！”
哮天犬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动了，于是抬头去看杨戬，却发现杨戬也是一脸惊诧，手中的墨扇一动不动定在半空，山风依旧凛冽，杨戬唇畔却没有了半分笑意。
沉香？他叫他沉香！
可是他身上的气息杨戬更不会认错，与其相信这种不可能的事，杨戬更愿意相信这是个意外，是个重名的人。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敢大意，收了扇子低头对哮天犬道：“去阴曹地府，查刘沉香八字。”
命运好像和杨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当他再三确认不是阎王搞鬼后，只得苦笑连连。
沉香，竟然就是李寻欢这一世的转世！
爱人变外甥，杨戬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虽说成仙后的不死不灭模糊了年龄和辈分，可这件事怎么看都隐隐透着背德的怪异感。他要如何跟三妹交代，说李寻欢这一世变成了她的儿子？恐怕任何人都难以接受。他打定主意，对于这种意外的重合，还是只有他一人知道为好。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疏导的杨戬回神，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整整坐了一天，那下界也以过去了一年之久，不知这孩子现在是如何光景？其实一年而已，就算变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杨戬就是想见到他，那种血脉至亲，牵肠挂肚的感觉让他十分难捱，他已完全接受了寻欢作为自己外甥沉香的身份，虽然有时那种无法克制的思念依旧侵袭，但他知道，他只是沉香。
他与哮天犬翻阅了沉香的生死簿，今日推算下来，再过半刻便是他的生辰，杨戬打定主意去见他，便想着给他一份贺礼。
可送什么好呢？
颈间的天眼不知怎么忽然不太熨帖，杨戬抬手整了整，忽然想到儿时生日时，母亲送给自己的长命锁。
做他杨戬的外甥，便注定不会有个平凡的人生，然而就算如此，杨戬也希望尽自己的能力保他一世平安，不仅为了沉香，也为了寻欢。所以长命锁实在是个最佳的选择。
普通的长命锁当然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可司法天神做的长命锁便真的可以保人长命百岁，一生无忧。他想到了千年前，还是治理弱水之时，他送给李寻欢的那个酒囊，上面留有一道云纹附着他灵识，心一动，锟刀便在长命锁的中央留下了印记，再盖上一块用他精血护养的红玛瑙，这块价值不菲的长命锁算是有了雏形。
哮天犬进得殿中，看到的便是杀伐决断的司法天神正满眼温柔地轻轻雕刻一个金块，好像那是全天下最美丽的仙子的脸，可最美丽的脸，也抵不过那种至亲的眷恋，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着另一层无法言说的关系。
这种表情哮天犬好像记得在哪见过，这种专注，这种温柔，这种仔细，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晚上，杨戬替他烤了一架子的肉，自己则坐在火堆旁，就着火光和月光，仔细地缝制一个酒囊。
他小心翼翼凑近，开口问道：“主人，您这是？”
杨戬并未抬头，声音却是一反常态地温柔：“沉香的生日快到了，我想做一个长命锁送给他。”
那您买一个不就成了？用法术变一个也好过这么麻烦。
可哮天犬没问出口，因为杨戬说过的话他向来过耳不忘，他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问出这种话之后，杨戬的回答：
“这个叫做心意。如果想要给特别重要的人送一件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太随意。”
“看来沉香对主人非常重要，所以主人才亲手做个金锁给他。”
正在雕刻的手顿了顿，杨戬猛然发觉，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都与李寻欢有关联，难道，这种牵绊早已深入骨髓，念念不忘吗？
可是哮天犬又道：“主人将他看得这般重要，可是要是沉香知道了他娘是您亲手压在华山下面，他会不会……恨您啊……”
一直以来自己不愿去想也不愿面对的事情终于被揭开，就连哮天犬已为这件事担忧，杨戬也不再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瞒他一世。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杨戬想，自己又该如何呢？
床头的风铃被杨戬新挂了一枚小小的玉牌上去，金色的玉牌，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蓝色暗纹，就在那枚青白的玉牌旁边，生气磅礴地散发着如初升朝阳一般的金光，两枚玉牌的光芒在半寸以外交汇，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光晕，充满了生机和锋芒，却又在温软如水的牵制力之下不过分外露，这时的风铃才真正犹如一个温馨的器物，吊在床头，叮咚作响。
再次见到沉香，他正被同学堂的学生们欺负，杨戬施了定身术又让他沉睡，抱着他来到了杨戬第一次见到沉香的那个湖畔。
或许是老天都偏爱这个少年，他竟与杨婵长得七八分相似，杨戬坐在一旁轻轻替他打着扇子，目光温暖而宠爱。今日是他的生日，恰好山间湖畔的野花野草都已经繁茂，清风掠过湖面，送来了一阵凛冽却轻柔的香气，正值中午，农人都已回家吃饭，故而四周静谧如斯，只有偶尔的低低鸟鸣穿过阳光，总之万物都如杨戬的目光一般，平静而温暖。
这比两人的初遇要好太多。
杨戬想。
看着沉香，杨戬却想起当年自己与寻欢的初见，那时海浪滔天，自己满身血污，醒了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若不是后来李寻欢来还石斧，恐怕两人也就这样错过了。
杨戬突然胸口有些闷，他想起方才哮天犬的话，又看着这张脸，忽然很怕这孩子醒过来，痛斥他这个害他母亲的凶手，然后再决绝地走掉，那这一世，两人便真的是错过。
扇扇子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沉香恰好在此时睁开了眼。
“你是？”
杨戬怔了一瞬，收扇起身，背对着不敢看他，声音也沾染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试探：“我……你叫沉香对不对？”
沉香奇怪，这个看起来和自己有一点像的英俊男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点点头，才发现自己的动作那人看不到，便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杨戬喉结滚了滚，避开了这个问题，开口便有些艰涩：“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你有什么亲戚？”
少年人心性不定，又或许是面前的人长得不像坏人，回答得很快：“亲戚？我有一个四姨母，每年都会来看我。”
敖听心？前两日还来质问过自己为何心肠如此狠毒，她又如何得知沉香的下落？
“还有别人吗？”
“嗯……没了。”
杨戬松了一口气，同时却还有几分失落，原来，刘彦昌从未提起过自己吗？杨戬摇摇头，牵起一抹苦笑，也对，自己把他搞得家破人亡，又凭什么要求再在他们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中横插一脚呢？
正哀伤间，面前忽然无限放大一个脸蛋，滚烫的呼吸惊得他下意识就要将墨扇打在少年人的头上，索性后退几步看清人后及时住了手，不禁问道：“你做什么？”
沉香挠挠头，他左看又看也没看出这个男人有什么特别之处，要非找出什么特别，那他的确是自己这十六年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比他一直暗恋的隔壁村的村花还要好看。
少年毕竟是少年，天真稚嫩的心并未觉得自己将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姑娘比美有什么问题，只是不解道：“为什么你知道我有一个父亲？为什么你知道我叫沉香？为什么你和我长得有一点像？还有，你叫什么？我们有什么关系吗？我又应该叫你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有点让杨戬招架不住，自从当了司法天神，他已经习惯了说话说半句，听话听半分，除了不懂事的哮天犬，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直白而不设防备的问题，一时有些无法回答。
看着少年单纯而稚嫩的眼，杨戬感觉心中的防备在这一刻有些消融，或许是他当神太久，已忘记如何做一个凡人。
“每个人都有父亲，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听见了你的同窗如此称呼。至于后面几个问题，我想，我只需要回答一个，便可解决你的疑惑。”
沉香的眸子闪亮亮的，他听见了这世上最美妙的一句话：
“我是你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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